2013年11月4日 星期一

非私小說:一個芥川書迷





Ch.01

他是一個作家,所謂的"新銳作家"。



出過幾本散文集、一冊詩集,

得到幾個半大不小的獎項。

正直、親切、溫和,

略帶憂鬱的文風頗受當代青年歡迎。


這樣的他,有個無法為人所知的困擾:


他會作夢

「這算是什麼困擾?」

在他嚴肅吐露自己的煩惱時
朋友笑著問他


Ch.02


當時他還年輕,偶然讀了芥川龍之介的作品,

為之傾倒,如幼犢般飢渴的尋找芥川的所有創作。


那怕是一封信、一張短箋,

都能讓他纖細而多愁的思緒受到極大的震動。


他甚至竟為了芥川已歿,

再也不可能有更多作品問世而落淚。

於是他想成為一個作家,
想寫出像芥川那樣的作品,
給自己這個無人可比的芥川書迷看。

大約就是在那陣子,
他開始作夢。


他夢見一個身穿和式長袍,

長髮蓬亂、額頭寬廣高大、纖瘦的男性盯著他看。


他對那人的長相非常熟悉,

那是芥川龍之介。


芥川的臉上帶著既能說是友善,

亦可說是輕蔑的笑容。

一隻手扶著自己的下顎,
就這麼不發一語的看著正在寫作的他。


夢裡的原稿總是一片空白。



此時他就會驚醒,

在漆黑中,那笑容還清晰可見。


很明顯,這個夢象徵他的創作焦慮。


他毫不以為意,
甚至還對自己與芥川的「夢遊神交」,
感到一種少女般的竊喜。

Ch.03


他不斷創作,

數年間成為暢銷榜上的常客。



靈感源源不絕,

技巧隨著寫作不輟成長,
世人對他的評價扶搖直上。


當他某日翻閱雜誌,

讀到資深文評的評論:


此君作品頗有大正文學之風,
充滿如芥川龍之介、太宰治那樣的洞澈與憂鬱美


竟因狂喜而昏厥。



他的文學事業一片坦途,

捫心自問,已不再有任何創作焦慮。
但那夢境卻較過去來得更為頻繁,
到了每周出現三、四次的程度。


每當他在夢中看見眼前的白紙一張,必然驚醒。

這個夢境就這麼強橫、狂暴的中斷他的睡眠。


他罹患了嚴重的失眠症。


Ch.04


許多人以為失眠不過就是「睡不著」,

他們完全弄錯了。


睡不著的人,

在當下根本就沒有想要睡著的欲望。


但失眠的人,在當下感到疲憊、困乏,
希望能沉沉睡去,只是卻無法入眠。


失眠令他難以忍受,

他向醫生求助,藉著安眠藥的效力入睡。


但仍然被同一個夢境所驚醒。



夢境裡,

芥川笑容中的輕蔑之感越來越甚,
嘲笑著他的徒勞無功。


他有時感到憤怒



「我已經是個傑出的作家了!
輪不到你來嘲笑我!」



但憤怒之後,

他又像虛張聲勢被看破手腳的惡棍
獨自一人裹在棉被裡瑟縮發抖。


他心中那個堅定、狂熱的芥川書迷問他:



「你寫出來了麼?我想看的作品。」



「沒...有...」



「沒...有...沒有...」



輕蔑的聲音在腦海裡迴響著。




沒有!沒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他扯著自己的頭髮,淚流滿面,

跪在地上向不存在的讀者認罪。

Ch.05


忍耐著失眠和夢魘,

他加倍努力的創作,
傑作如流水般一篇篇的誕生,
世人對他的讚美也從不間斷。


電話鈴聲不時大作,

傳真機"滋滋"的傳遞各種邀約。


他推去一切活動與各家出版社的邀稿,
獨自坐在家中,伏案疾筆。


只在飢腸如絞時吃,

只在乾渴不堪時喝,

他不睡覺,也無法睡覺。


那夢境現在天天上演,

他只要一閉上眼睛,模糊的臉龐就出現在他面前。

他已分不清究竟是芥川龍之介,抑或是他自己。
只有那輕蔑的笑容竟是如此清晰。


他記不清自己究竟多久沒有起身,

多久沒有走出房間?

所見盡是蒙塵與晦暗,
他身旁丟棄的、完成的、半成品的稿件堆積如山。


他無法停止創作,

腦海中那個堅定、狂熱的芥川書迷依然在問他:

「你寫出來了麼?我想看的作品。」


沒有!沒有!沒有!


這個答案比任何痛苦更令他煎熬

Ch.06

原來如此


這樣一來


就完成了


Ch.07



幾個月前確實聽他說過常做惡夢,

但是當時看起來不嚴重,我也就沒多想。」




「因為已經好幾個禮拜沒看到他了,

打了幾百通電話沒人接,
在門口敲門也沒人應,於是我才報警。」




「沒想到他竟然會那麼傻...(哽咽)」



(記者:有遺言嗎?)



「沒有,不過他的書桌上留著這張稿紙,

我有帶過來。」



文學雜誌的記者將稿紙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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